6月24日,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往事》栏目播放了《哈琼文宣传画浮沉记》,嘉宾是哈琼文的女儿即我太太哈思阳,所以,有的亲戚朋友包括小区的邻居在看过此节目后纷纷反馈自己的观后感。太太的一个知青插妹说看两次哭两次;楼上的一位老太太讲自己做姑娘时收藏了《毛主席万岁》(图1)小印刷品,搬了几次家还保存得好好的,看此节目时,她儿子提醒她将此画片托我转交我丈人签个字。我是满口答应,多不容易啊,这张小画片足足保存了五十一年。
《毛主席万岁》宣传画是哈琼文1959年创作的。从1959年出版到1964年连续五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以全张、对开、十六开、三十二开等大小七种不同形式二十多次重版印刷了二百五十余万张。此作品出版后没几天,在上海南京路中百一店正门上方的墙上,就出现一幅几层楼高的《毛主席万岁》巨幅复制品。1960年作家冰心在《北京晚报》上也以热情洋溢的文章《用画来歌颂》来赞扬此画,说:“我见过一幅宣传画……画笔十分生动,看过就不能忘怀。以后在报刊上看过几次,但是我在市场上始终没有买到。最近我托一位城里的朋友替我弄到一幅。拿到了钉在墙上,仔细欣赏,果然是好!”哈琼文的老上级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副总编辑杨可扬在《哈琼文》一书的序文中就这样说:“特别是(哈琼文同志)为建国十周年而精心创作的《毛主席万岁》,更是轰动一时,誉满全国。” 这幅后来被上海美术馆收藏的画应当是哈琼文宣传画中的代表作。2009年在时隔五十年后,该社又再次重版并以盒装、年历等多种形式发行,一件作品出版跨时五十年,不知算不算破了基尼斯记录。
其实哈琼文的画得到人们的喜欢不是偶然的。除了内容喜闻乐见、积极向上,还在于他的作品有着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而这一切的取得都源于他具有娴熟的表现力。他1949年毕业于中央大学,老师吕斯百、黄显之、秦宣夫等都曾留过法,在他们那里他学到的是写实风格的油画。他在1950年当过华东军事政治大学艺术系教师;1953年做过中央军委总政文化部美术工作室专职创作员;后因同学、同事、妻子游龙姑1955年转业到了上海,进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做创作员,哈琼文也随后转业到了上海,也进了该社做创作员。哈琼文的造型能力极强,油画是他的强项,水彩、水粉更是手到拈来,出手又极快,就是在画家众多的人美社其专业水平也是佼佼者。他除了高产之外,还常常当同事的教员,我就看到他帮其他创作员改画,既肯定又迅速。杨可扬就这样断言:“哈琼文同志当时在出版社编创人员中,是一位作品多产、优质的佼佼者”
哈琼文是北京人,回族。我去过北京姑妈还住着的老房子,原来的一个四合院,“文革”时住进了一些别的人家。姑妈说祖上在清朝做过什么什么大官,以前是大户人家。哈琼文一口京片子,这么多年从不(会)说上海话,性格也具北方人的豪爽。正因为如此,在“文革”中吃了不少苦,“遭小组批大会斗,差点掉了性命,并使一只眼睛丧失了视力(哈琼文语)”。
让人没料到的是人人喜欢的《毛主席万岁》这张画却在“文革”中受到了强烈的批判,画中的那个在冰心眼里被看做“穿上深色的素静的衣服,戴上绿玉的别针和耳环,这节日的装饰,使她显得更加精神、更加俏丽”的少妇,在有些人的眼里变成了“资产阶级少奶奶”,那么,创作出此形象的人一定是有“资产阶级世界观”和“资产阶级艺术观”了。虽然那些人在迫害他批他的画,但是凡是有绘画任务,又不得不交给他或者派他领衔去完成,因为他不是那些只会嘴上喊喊口号之人可以代替的绘画上的“佼佼者”,当然这里少不了那些人对他的监视。他事后写道:“‘文革’后期,工宣队把我送交鲁迅纪念馆参加有关鲁迅历史画的创作(图2),我当时像被送去监督劳动,工宣队过一段时间就要去了解我的表现,使我心情十分压抑。”那时,哈琼文的确是很艰难的,妻子游龙姑虽患严重心脏病,还是被“发配”到农村劳动,家里有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无大人照顾,他自己刚画完油画《鲁迅》又被送到南汇去做农村工作,这一去又是一年。对一个艺术上有这么高造诣又这么痴迷绘画的画家,这种摧残给他带来的痛苦程度,是可想而知的。虽然画的是那些任务画,但画画时能让他暂时忘却那些痛苦。
“文革”结束时哈琼文已五十一岁了,虽然只能用一只眼睛来画画,比较困难,但是可以画画并且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心情愉快了(图2)。除了为自己单位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画出不少宣传画佳作供出版外,他还创作了不少油画。常常有作品(包括“文革”前)发表、出版、参加国内外美展并获奖和被收藏。他早期的作品比较写实,形准,塑造感强,所画形象呼之欲出,色彩强烈而响亮,调子和谐,整个画面呈更多的西画风格;后来的作品更多地展示出了装饰性意味,构图更自由活泼,具构成意识,造型趋于平面化,线条感强烈,色彩更主观,整个画面更多地呈中国民族风格。如果说前者是因作者追求真实而更具时代共性的话,那么后者是因作者追求抽象的绘画性而显现了个性,所以说哈琼文后期作品已具自己鲜明的风格。
我曾和哈琼文合作过一幅画,是一对门画,画面上两个解放军骑在马上。我负责起稿,他负责上色,他竟把其中一匹坐骑画成漆黑。这让我很吃惊,也很受启发。门画本来有一个鲜艳的红色底子,在它上面画明度差不多的任何颜色都会使画面灰掉。黑色是极色,以它最低的明度与红底色的中等明度建立起了画面强烈的黑白关系。这是包括我在内的有些画色彩的人不懂的窍门,即色彩不光只有色相、纯度,更起码的是要有明度。哈琼文是谙熟此法的:早期画的《毛主席万岁》中的母亲的旗袍就是纯黑色的,在粉红色的花海底子上特别显眼;1983年画的《撒满神州处处春》(图4)中的天女亦一身黑衣裳,在淡绿色的空中,平涂的黑色比前者受过环境色影响的黑色更黑更浓更单纯。自从我懂得了这个道理,不但使我画面的色彩关系正确起来了,还明确了素描关系,也就是说会使用色彩了。与哈琼文合作时学到的这些东西,在我以后画画时一直派着用场。
哈琼文 1925年生,今年已八十五岁了。因年事已高,故已封笔。现为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曾为该同盟第十届上海市委委员)。游龙姑1993年去世,她当时亦是知名的画家,代表作有1962年出版的宣传画《支援世界人民的反帝斗争》(发表于日本讲谈社《现代世界》)等。包括她在内的大家庭十人中有九人是画家。除了我之外,应当说大家从事绘画都是受了哈琼文、游龙姑的影响。现在大家都各自忙着,曾有人提议说什么时候开个家庭画展,出本画册,也是对过去的总结和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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